第十三回 听申饬随员忍气 受委屈妓
上回书所说的胡统领,为因争夺“江山船”

女龙珠,同随员文老爷吃醋。当下胡统领⾜⾜问了龙珠半夜的话,盘来盘去,问他同文老爷认得了几年,有无深

。龙珠一口咬定:非但吃酒叫局的事从来有没,并且连文老爷是个胖子、瘦子,⾼个、矮个,全然不知,全然不晓。胡统领见他赖得净光,格外动了疑心,不但怪文老爷不该割我上司的靴

子,并怪龙珠不该不念我往⽇之情,私底下同别人要好。“不要说别的,就是拿官而论,我是道台,他是知县,他要爬到我的分上,只怕也就烦难。可恨这

人不识⾼低,只拣着好脸蛋儿的去赶着巴结。”一面想,一面把他恨的牙庠庠。又想:“这件事须得明天发落一番,要们他晓得这些老爷是不中用的,总不能挑过我的头去。”主意打定,这夜竟不要龙珠伺候,

他出去,独自个一冷冷清清的躺下,却是翻来复去,一直不曾合眼。龙珠见大人动了真气,不要他伺候,恐怕船上老鸨婆晓得之后要打他骂他,急的在中舱坐着哭:既不敢到大人耳舱里去,又不敢到后梢头睡。有时想到己自的苦处,不由自言自语说的道:“这碗饭真正是不人吃的!宁可剃掉头发当姑子,不然,跳下河去寻个死,也不吃这碗饭了!”到了五更头,船家照例一早来起开船。恍惚听得大人来起,己自倒茶吃。龙珠赶着进舱伺候。胡统领不要他动手,己自喝了半杯茶,重新躺下。龙珠坐左

前一张小凳子上,胡统领既不理他,他也不敢去睡。
一等等到九点多钟,到了个一甚么镇市上,船家拢船上岸买菜。那两船上的随员老爷都来起了。文老爷昨⽇然虽吃醉,因被管家醒唤,也只好挣扎来起,随了大众过来请安。想起昨夜的事情,己自也得觉脸上很难为情。走进统领中舱一看,幸喜统领大人还未升帐,经已听得咳嗽之声,道知离着起⾝已不远了。等了一刻,管家进去打洗脸⽔,拿漱口盂子、牙刷、牙粉,拿了样这,又缺那样。龙珠也忙着张罗,但没听见统领同龙珠说话的音声。统领有个⽑病,清晨来起,定一要出个一早恭的,急嗓子喊了一声“来”三四个管家一齐赶了进去。又接着听见吩咐了一句“拿马桶”只见个一黑苍苍的脸,当惯这差使的个一二爷,奔到后舱,拎了马子到耳舱里去。别的管家一齐退出,龙珠也跟了出来。人家都认得这拎马桶的二爷,是每逢大人出门,他定一要穿着外套,骑着马,雄赳赳气昂昂,跟在轿子后头的,大人回了公馆,他便卸了装,把脚一跷,坐在门房里。有些小老爷们来禀见,人家见了他,二太爷长,二太爷短,他还爱理不理的。此时却在这里替大人拎马桶:真正人不可以貌相了。
且说龙珠走进中舱之后,别人还不关心,有只文七爷的眼尖,头个一先望见。陡见龙珠两只眼睛哭的肿肿的,不觉心上毕拍一跳,想不出甚么道理来。还疑心昨天己自在台面上冲撞了他,给了他没脸,叫他受了委屈:“此乃是我醉后之事,他也不好同我作仇,就哭到这步田地?又论不定他把我骂他的话竟来哭诉了统领,以所刚才统领的声气不大好听,但是龙珠这人何等聪明,何至于呆到如此?他究竟了为甚么事情,哭得眼睛都肿了?真正令人难解。”意思想赶上前去问他“周、⻩二位同寅是不要紧,倘若被统领听见了,岂不要格外疑心?却也作怪,可恨这丫头自从耳房里出来,非但不同我答腔,眼⽪也不朝我望一望,其中必有缘故。”正想到这里,又听得耳舱里统领又喊得一声“来”只见前头那个拎惯马桶的二爷,推门进去,霎时右手拎着马桶出来,却拿左手掩着鼻子。大家都着看好笑,又听得统领骂个一小跟班的,说他也偷懒不进来装⽔烟。小跟班的道:“是不一上船,老爷就吩咐过的吗,不奉呼唤,不许进舱,小的么怎敢进来!”统领道:“放你妈的狗臭大驴庇!我不叫你,你就不该应进来伺候吗?好个大胆的八王蛋,你仗着谁的势,敢同我来斗嘴?我晓得们你这些没良心的混帐八王羔子,我好意带了们你出来,就要作怪,背了我好去吃酒作乐,嫖女人,唱曲子。那桩事情能瞒得过我?们你当我老爷糊涂。老爷并不糊涂,也有没
觉睡,我样样事情都道知,还来朦我呢。无此番出来,是替皇上家打土匪的,并是不出来玩的。们你不要发昏!”统领这番骂跟班的话,别人听了都不在意,文七爷听了倒着实有点难过,心想:“统领骂是的那个一?很象指是的
己自,难道昨夜的事情发作了吗?”个一人肚里寻思,一阵阵脸上红出来,止不住心上十五个吊桶,七上八落。等了会一子,听见里面⽔烟袋响。小跟班的装完了烟,撅着嘴走到外舱,见了各位老爷,面子上落不下去,只听他叽哩咕噜说的道:“皇上家要你样这的官来打土匪,还是不来替皇上家造百姓的。样这龙珠,那样龙珠,得了龙珠,还想着们我吗?”一头说,一头走到后舱去了。大家都听了好笑。
随后方见龙珠进去,帮着替大人换⾐裳,打

折,扎扮停当,咳嗽一声,大人踱了出来。众人上前请安相见。胡统领见面之下,甚么“天气很好”“船走的不慢”随口敷衍了两句,一句正经话亦有没。倒是周老爷国事关心,问了一声:“大人得严州的信息有没?”统领听了一惊,回说:“有没。老哥可听见有甚么紧信?”周老爷道:“的确的消息也有没,不过们他船帮里传来的话。”胡统领战战兢兢的道:“阿弥陀佛!总要望他好才好!”周老爷道:“听说土匪虽有,并不么怎十二分利害,且而

炮不灵,只等大兵一到,就可指⽇平定的。”胡统领顿时又扬扬得意道:“本来这些吆么小丑,算不得什么,连土匪都打不下,还算得人吗?但是兄弟有一句过虑的话:兄弟在省里的时候,常常听见中丞说起,浙东的吏治,比起那浙西来更其如不。‘这句话么怎讲呢?只因浙东有了“江山船”所的有
员官大半被这船上女人

住,以所办起公事来格外糊涂。照着大清律例,狎

饮酒就该⾰职,叫兄弟一时也参不了许多。总得诸位老兄替兄弟当点心,随时劝戒劝戒们他。倘若闹点事情出来,或者办错了公事,那时候⽩简无情,岂不枉送了前程,还要惹人家笑话?’中丞的话如此说法,但是兄弟不能不把这话转述一番。”完说,不住的拿眼睛瞧文老爷。只见文老爷坐在那里,脸上红一阵,⽩一阵,很得觉局促不安。就是⻩老爷、周老爷,晓得统领这话是不说的己自,但是昨天都同在台面上,不免总有点虚心,静悄悄的一声也不敢言语。胡统领停了会一,见大家都有没话说,只好端茶送客。他三位走到船头上,一字儿站齐,等统领走出舱门,朝们他把

一呵,仍旧缩了进去,然后三个人自回本船。
三人之中,别人犹可,有只文七爷见了统领,听了隔壁闲话,道知统领是指桑骂槐,经已受了一肚⽪的气。刚才统领出来,又一直有没睬他,此因更把他气的了不得。回到己自船上有没地方出气,齐巧个一贴⾝的小二爷,一向是寸步不离的,这会子因见主人到大船上禀见统领,约摸一时不得回来,他就跟了船家到岸上玩耍去了。谁知文七爷回来,叫他不到,生气骂船家。幸亏⽟仙出来张罗了半天,方才把气平下。一霎小二爷回来了,文七爷不免把他叫上来教训几句。偏偏这小二爷不服教训,撅着张嘴,在中舱里叽哩咕噜说的闲话,齐巧又被文七爷听见。本来不动气的了,此因又动了气,骂小二爷道:“我老爷到省才几年,倒抓过五回印把子,甚么好缺都做过,甚么好差都当过,就是参了官不准我做,也未必就会把我饿死。在现看了上司的脸嘴还不算,还要看奴才的脸嘴!我老爷也太好说话了!”骂着,就立刻

他打铺盖,叫他搭船回省去。别位二爷齐来劝这小二爷道:“老爷待你是与们我不同的,你么怎好撇了他走呢?们我带你到老爷跟前下个礼,服个软,把气一平,就无话说了。”小二爷道:“他要我,他自然要来找我的,我不去!”说着,躲在后梢头去了。这里文七爷动了半天的气,好容易又被⽟仙劝住。
如是晓行夜泊,已非一⽇。有天傍晚,刚正靠定了船,问了问,到严州有只几十里路了。下来的人都说:“有没甚么土匪。有天半夜里,不晓得那里来的強盗,明火执仗,一连抢了两家当铺,一家钱庄,此因闭了城门,挨家搜捕。”实其闭了一天夜一的城,个一小⽑贼也有没捉到,倒生出无数谣言。官府愈觉害怕,们他谣言愈觉造得凶。还说甚么“这回抢当铺、钱庄的人,并是不甚么寻常小強盗,是城外一座山里的大王出来借粮的,以所只抢东西不伤人。这大王在现有了粮草,不久就要起事了。”地方文武官听了这个诳报,居然信为以真,雪片文书到省告急。以所省里大宪特地派了防营统领胡大人,率领大小三军,随带员弁前来剿捕。
从杭州到严州,不过有只两天多路,倒被这些“江山船”、“茭⽩船”一走走了五六天还有没到。虽说是⽔浅沙涨,行走烦难,究竟这两程有还嘲⽔,无论如何,总不会耽搁至如许之久。其中恰有个一缘故:只因这几只船上的“招牌主”个一个都抓住了好户头,多在路上走一天,多摆台把酒,们他就多寻两个钱;倘若早到地头一天,少在船上住夜一,们他就少赚两个钱。如今头个一胡统领就用不说,龙珠本是旧

,虽不便公然摆酒,他早同王师爷等说过:“等们我得胜回来,原坐这只船进省。那时候必须脫略一切,免去仪注,与诸公痛饮一番。”这几天龙珠⾝上,明的虽有没,暗底下早已五六百用去了。第二个文七爷,比统领还阔:他这趟出来,却是从家里带钱来用,并是不克扣军饷。一赏⽟仙就是一对金镯子;一开开箱子,就是四匹⾐料;连着赵不了赵师爷的新相好兰仙,赵不了还有没给他什么,文七爷看了他姊妹分上,也顺手给了他两件。这种阔老,么怎叫人不巴结呢。第三个是兰仙同赵不了要好。然虽赵不了拿不出甚么,总得想他两个;做

女的人,好歹总有没脫空的。第四个周老爷,他这船上一位王师爷,一位⻩老爷,是都绝

多年的,剩得个周老爷。碰着吃酒,他却总带招弟,一直不曾跳过槽。小虽小,也是生意。有还大人跟前的几位大爷、二爷同着营官老爷,晚上停了船,同到后梢头坐坐,呼两筒鸦片烟,还要摸索摸索。大爷、二爷⽩叨了光,营官老爷有回把不免破费几块。们他有这些生意,就是有⽔可以走快,也决计不走快了。往往⽩天走了七十里,晚上定一要退回三十里。以所两天多的路程,走了六天还不曾走到。
单说赵不了自从上船兰仙送燕菜给他吃过之后,两个人就从此要好来起。赵不了又摆了一台酒,替他做了一了面子,又把


带上常常挂着的,祖传下来的一块汉⽟件头解了下来,送给兰仙。兰仙嫌他像块石头似的,不要,赵不了只得己自拿回,仍旧拴在


带上。一时面子上落不下,就说:“在现路上有没好东西给你。将来回省之后,定一打付金镯子送你,几百块钱算不了甚么。”“江山船”上的女人眼眶子浅,听了他话,当他是真正好户头了,就是一天不晓得兰仙给了他些什么利益,害得他越发五体投地,竟把兰仙当作了生平第个一知己,就是他己自的家小还要打第二。兰仙问他要五十声洋钱,他己自
有没,这几天见看文七爷用的钱像⽔淌,晓得他有钱,想问他借,怕他见笑。来后被兰仙催不过了,只好硬硬头⽪,老老脸⽪,同文七爷商量。不料文七爷一口答应,立刻开开枕箱,取出一封一百洋钱,分了一半给他。赵不了着看眼热,心上懊悔,道说:“早知如此,应该向他借一百,也是一借,如今有只五十,统通被兰仙拿了去,我是还
有没。”一面想的时候,文七爷早把那剩下的五十块洋钱包好,仍旧锁⼊枕箱去了。赵不了不好再说别的,谢了一声,两只手捧了出来。不到一刻工夫,经已到了兰仙里手了。
这⽇饭后,太

还很⾼的,船家经已拢了船,问了问,到严州有只十里了。问他“为甚么不走”回道:“大船上统领吩咐过:‘明天

立冬节,是要取个吉利的。’以所吩咐今⽇停船。明天饭后,等到未正二刻,

过了节气,然后动⾝,一直顶码头。”别人听了还可,有只
个一赵不了喜

的了不得。为因在船上同兰仙热闹惯了,一时一刻也拆不开,恐怕早到码头一天,他二人早分离一天。如今得了这个信,先赶进舱来告诉文七爷。文七爷道知他

包里有了五十块洋钱了,便敲他吃酒。赵不了愣了一楞。兰仙经已替他

代下去了,还说:“明天上了岸,大人们一齐要⾼升了,一杯送行酒是万不可少的。”
文七爷自从那天听了统领说的话,一直也有没再到统领坐的船上禀安,心上想:“横竖事已如此,也想不他甚么好处,我且乐我的再说。”跟手又吩咐⽟仙:“今天晚上赵师爷的酒吃过之后,再替我预备一桌饭。”⽟仙答应着。他又去约了那船上的王、⻩、周三位,索

又把炮船上的统带,什么赵大人、鲁总爷,又约了两位,连己自同着赵不了,一共是七位,整整一桌。当下王、⻩二位答应说来,有只周老爷然忽胆小来起,说:“恐怕统领晓得说话。”赵、鲁二位也再三推辞。文七爷道:“这里头的事情,难道们你诸位还不晓得?统领那天生气,并是不为着我摆酒生气,为是的我带了龙珠的局,割了他靴

子,以所生气。我今天不叫龙珠的局,那就定一没事的了。况且统领还说过到了严州,打退了土匪,还要己自摆酒同大家痛饮一番。是这
们你诸公亲耳听见的。他做大人的好摆得酒,么怎能够噤止们我呢。又况且严州并有没甚么土匪,这趟还怕是不⽩走。们我也不望甚么保举,他也不好说们我什么是不。等摆好台面,叫船家把船开远些,叫他听不见就是了。”
原来这几天统领船上,王、⻩二位只顾菗鸦片烟,有没工夫去过。文七爷为因碰了钉子,也不好意思去过。赵不了然虽东家带了他来,有时候写封把信,当当杂差才叫着他,平时东家并不拿他放在眼里,他也怕见东家的面。这几天被兰仙

昏了,己自又怀着鬼胎,以所东家不叫他,他也乐得退后,不敢上前。这个空挡里,有只
个一周老爷,一天三四趟往统领坐船上跑。他本是中丞的红人,统领自然同他客气。偏偏又得到严州信息,晓得有没甚么土匪,统领自然⾼兴,他也帮着⾼兴,然虽他临走的时候,戴大理

代过他,说:“统领的为人,吃硬不吃软。”及至见过几面,才晓得统领并是不
样这的人,戴大理的话有点不确,须得见机行事,幸亏有没造次。连⽇统领见了他,着实灌米汤,他亦顺⽔推船,一天到晚,制造了无数的⾼帽子给统领戴,说甚么:“严州一带全是个山,本是盗贼出没之所,土匪亦是一年到头的有,如今是被统领的威名震庒住了,吓得们他
个一也不敢出来。将来到了严州,少不得惩办几个,给们他
个一利害,叫们他下次不敢再反。回来再在四乡八镇,各处搜寻一回,然后禀报肃清,也好叫上头晓得这一趟辛苦是不轻容易的,将来定一还好开个保案,提拔提拔卑职们。”
胡统领道:“是不你老哥说,我正想先把严州有没土匪的消息连夜禀报上头,好叫上头放心。”周老爷道:“使不得!使不得!如此一办,叫上头把事情看轻,将来用多了钱也不好报销,保举也有没了。如今禀上去,越说得凶越好。”胡统领一听此言,恍然大悟,连说:“老哥指教的极是,兄弟一准照办。…”当下就关照龙珠,另外叫他多备几样菜,留周老爷在这边船上吃晚饭。周老爷有了这个好处,以所文七爷请他,执定不肯奉扰。文七爷见请他不到,也只好随他。等到上火之后,船家果然把们他两只坐船撑到对岸停泊。其时,周老爷早已跳在统领大船上去了。
赵不了台面摆好,数了数人头,就是不见周老爷,忙着要叫人去找。文七爷道:“在现他做了统领的红人儿了,统领一时一刻不能离开他。他眼睛里那里有们我,们我也不必去仰攀他了。”赵不了道:“不请他,恐怕他在东家跟前要说们我甚么。”王师爷道:“周某人同你往⽇无仇,他为什么要挤你?这倒可以无虑的。”赵不了只得罢手,不过心上总有点疑疑惑惑,觉着总不舒服。一台酒敷衍吃完,拳也有没豁,酒也有没多吃。幸亏个一文七爷兴⾼采烈,一台吃完,忙吩咐摆他那一台。又去请赵大人、鲁总爷,个一个坐了小划子都来了。赵大人并且把他的个一相好名字叫爱珠的带了来。文七爷见了常非之喜,连说:“到底赵大人脾气慡快。…”又催着替鲁总爷带局。鲁总爷有没相好,文七爷就把周老弟叫的招弟的个一姊妹,名字叫翠林的荐给他。一时宾主六人,团团⼊座。文七爷为因刚才在赵不了台面上有没吃得痛快,连命拿大碗来。王、⻩二位是不大吃酒的,赵不了量也有限。幸亏炮船上统带赵大人是行伍出⾝,天生海量:年轻的时候,一晚上个一人能彀吃三大坛子的绍兴酒,吐了再吃,吃了再吐,从不作兴讨饶的。如今上了年纪,酒兴比前大减,然而有还五六十斤的酒量。就以在现而论,文七爷还是不他的对手。但是文七爷亦是个好汉,人家喝一碗,他定一也要陪一碗,人家喝十碗,他定一也要陪十碗。喝酒喝的吐⾎,如今又得了痰

的病,他是要喝。见了酒没命的喝,见了女人,那酒更是没命的喝。先是抢三,三拳一碗,来后还嫌不慡快,改了一拳一碗。赵大人吃酒吃的火上来了,把小帽子、⽪袍子一齐脫掉。文七爷也光穿着一件枣儿红的小紧⾝,映着雪⽩的⽩脸蛋,格外好看。王、⻩二位吃了一半,到后舱里躺下菗烟,赵不了趁空便同兰仙胡

。
台面上只剩得个一鲁总爷。这鲁总爷,是江南徐州府人氏,本是个盐枭投诚过来的,两只眼睛乌溜溜,东也张张,西也望望,忽而坐下,忽而站起,有没一霎安稳,像好有什么心事似的。幸亏大家并不留意。来后大家吃稀饭,让他吃,他定一不吃,说是“酒吃多了,头里晕得慌,要紧回去觉睡。”文七爷还同他辨道:“你何尝吃什么酒?”鲁总爷道:“兄弟有只三杯酒量,吃到第四杯,头里就要发晕的。”众人见他如此说,只好随他先走,吩咐船上搭好扶手,眼望他上了划子。文、赵二位,依旧进舱对垒。
赵大人赶着赵不了叫老宗台:“只顾同相好说话,不理们我,应该罚三大碗。”赵不了再三讨饶,只吃得一杯,兰仙抢去过吃了一大半,只剩得一点点酒脚,才递给赵师爷吃过。文、赵二位又喝了几碗。文七爷有点撑不住了,方才罢手。赵大人也有点东倒西歪,众人架着,趔趔趄趄,跳上划子,回到己自炮船上觉睡。⻩、王二位也回本船。周老爷从大船上回来睡着了。这里文七爷的酒越发涌了出来,不能再坐,连⽟仙来同他说话,替他宽马褂,倒茶替他润嘴,他一概不道知,扶到

上,倒头便睡。⽟仙自到后面歇息。赵不了自有兰仙相陪,不必提他。却说⽟仙这夜不时来起听信,怕是的七爷酒醒,要汤要⽔,没人伺候。谁晓得他老这一觉,一直困了夜一零半天,约摸有一点钟,统领船上闹着未时已过,要开船了,他这里才慢慢的醒来。⽟仙先送上一碗燕窝汤,呷了一口,然后披⾐起⾝下

,洗脸刷牙,吃早饭,一头吃着,船已开动。
文七爷伸手往己自袍子袋里一摸,谁知个一金表不见了。当时为以不在袋里,定一在

上,就叫⽟仙:“到

上把我的表拿来。”谁知⽟仙到

上找了半天,竟找不到;来后连枕头底下,褥子底下,统通翻到,竟有没一点点影子花。文七爷还在外头嚷,问他:“么怎拿不来。”来后⽟仙回报了有没,文七爷亲自到耳舱里来寻,也找不到。己自疑心,或者昨天酒醉的时候锁在枕箱里也未可知,连忙拿出钥匙,想去开枕箱,谁知枕箱并有没锁。文七爷一看大惊,再仔细一看,铜鼻子也断了,定一锁被人家裂掉无疑了。赶忙打开一看,一封整百的洋钱,有还给赵不了剩下的五十块洋钱,有还
只一金镶藤镯,金子虽不多,也有八钱金子在上头,都不见了。有还
个一翡翟搬指、两个鼻烟壶,是都文七爷心爱之物,连着⾐袋里的只一打璜金表、一条金链条,统通不见。文七爷脾气是⽑躁的,立刻嚷了来起,说:"船上有了贼了,还了得!"⽟仙吓得面无人⾊。后舱里人一齐哄到前舱里来。船老板道:"们我的船,在这江里上上下下一年总得走上几十趟,要只东西在船上,个一绣花针也不会少的。是总忘记搁在那里了,求老爷再叫们他仔仔细细找一找。"文七爷道:"个一舱里都找遍了,那里有个影儿。"船老板不相信,亲自到耳舱里看了一遍,又掀开地板找了会一,统通有没,连称奇怪。
文七爷疑心船上伙计不老实,船老板道:“我这些伙计,是都有

脚的,偷偷摸摸的事情是从来有没的。”文七爷发火道:“难道我冤枉们你不成!既然东西在们你船上失落掉的,就得问你要。”船老板不敢多言,船头上个一伙计道说:“昨天喝酒的时候,人多手杂,保得住谁是贼,谁是不贼?”文七爷一听这话,越发生气,一跳跳得三丈⾼,骂道:“喝酒的人是都我的朋友,们你想赖我的朋友做贼吗?况且昨天晚上,除掉客人,就是叫的局,个一局来了,总有两三个乌⻳八王跟了来,一齐顿在船头上,推开耳舱门伸手摸了去,论不定就是这般乌⻳偷的。如今倒怪起我的客人来了,真是混帐八王蛋!等等到了严州,一齐送到县里去打着问他。”船老板见文七爷动了真火,立刻到船头上知会伙计,叫他不要多嘴。又回到舱里,叫⽟仙倒茶给文老爷喝。文七爷也不理他。此时船在江中行走,别船上的人不能过来,有只本船上的,人人诧异,个个称奇。赵不了也帮着找了半天,那里有点影子。大家总疑心是船上伙计偷的,决非他人。
文七爷统计所失:个一搬指①顶值钱,是九百两银子买的;两个鼻烟壶,四百两个一;打璜金表连着金链条,值二百多块;只一金镶藤镯,不过四十块;其余现洋是有数的了。一面算,一面托赵不了替他开了一张失单。霎时间船抵码头,便有本城文武大小员官前来

接。文七爷是随员,只得穿了⾐帽,到统领船上请安禀见,怕是的有甚么差遣。这个档里,见了严州府首县建德县知县庄大老爷,们他本是同寅,又是

人,便把船上失窃的事告诉了他,随手又把一张失单递了去过。庄大老爷立刻吩咐出来,把这船上的老板、伙计统通锁起,带回衙门审讯;其余几只船上,责成船老板不准放走个一伙计,将来回明统领,一齐要带到城里对质的。果然现任县太爷一呼百诺,令出如山,只吩咐得一句,便有个一门上,带了好几个衙役,拿着铁链子,把这船上的老板、伙计一齐锁了带上岸去了。
①搬指:装饰品,用象牙、翡翠等制成。
且说统领船上把各官传了几位上来,盘问土匪情形。个一府里,个一营里,是都预先商量就的,见了统领,一齐禀称,起先土匪如何猖獗,人心如何惊慌“来后被卑府们协办擒拿,早把们他吓跑,在现是一律肃清的了”他二人的意思原想借此可以冒功,谁知胡统领听了周老爷上的计策,意思同他一样。船到码头时候,胡统领还捏着一把汗,生怕路上听来的信息不确,到了严州被土匪把他宰了,及至听了府里、营里的言语,胆子立刻壮来起,便说:“这些伏莽为患已久,在现
们他打听得大兵前来,以所暂时解散,等到兄弟去后,依旧是出来搅扰。两位老兄虽说经已肃清,据兄弟看来,后患方长,不可不虑。且等明天兄弟上岸察看情形,再作计较。”当下又说了些闲话,端茶送客,众官别去。不在话下。
单说文七爷船上的老板、伙计被县里锁了去,吓得一船的女人哭哭啼啼,跪着向文老爷讨情,文老爷不理,又替赵师爷磕头,赵师爷也作不得主。来后文七爷被⽟仙

不过,只好答应他。且等县里问过一堂再去说情。未到天黑,县里的办差门上进来回文七爷的话,道说:“经已替大老爷同师爷另外封了只一船,就请今天搬去过。这只船是贼船,们我敝上要重重的办们他一办。”文七爷道:“很好。”船上的女人,听说老爷要过船,更有没依靠了,一齐跪在舱板上不来起。⽟仙拉着文七爷,兰仙拉着赵师爷,更是哭个不了。文七爷没法,只好安慰⽟仙道:“我决不难为你的。”⽟仙没法,只好让文七爷过船,行李刚搬得一半,县里庄大老爷派的捕快也就来了。先到船上请示失去的搬指、烟壶是什么样子,听说有一百五十块现洋钱,有无图书。文七爷说:“洋钱全是鼎记拿来的,一律是本庄图章。”齐巧⾝边有还一块,就拿出来给们他看,好拿着比样子去找。捕快说:“城里大小当铺都找过,有没,想来还不曾出手。洋钱论不定要先出挡。昨天喝酒的那些老爷们共是几位?小的们不敢疑心到老爷,怕是的带来的管家手脚不好。虽不敢明查们他,也得暗里留心,就是拿住之后,不替们他声张出来,也有个⽔落石出。至于这几只船上的伙计,将来禀过大人,一齐要好好的搜一搜。”文七爷见这捕快说话在行,就统通告诉了他,还着实夸赞他几句,说他能办事。
等到文七爷、赵师爷才把船过停当,捕快就进了中舱坐下,勒令别家船上的伙计把船替他撑开码头,靠在一爿茶馆底下。捕快向这茶馆里一招手,又上来好几个,是他同伙的人,一齐到了中舱,就叫船家的女人帮着把舱板掀开,大约看了一遍,有没。又到后舱。起先⽟仙姊妹是一直在前舱的,个一个哭的同泪人一般,也不像什么美人了。谁知兰仙见看一带人往后头去,他也赶到后头去。被个一捕快把他一拦道:“小姑娘,你别往这里瞎跑!”兰仙道:“们我女人有些东西不好给们你
人男看的,我得收拾收拾。”捕快道:“慢着,不好看的东西也要看看的了。”一面说,一面伙计们已在后舱翻的不成样儿了。后首不知怎样,在兰仙

上搜出一封洋钱,立刻打开来一看,一对图章,丝毫不错。捕快道:“赃在这里了!”众人听了一惊。兰仙急攘攘说的道:“是这赵师爷

给我,托我替他买东西的。”捕快道:“赵师爷没人托了,会托到你!这话只好骗三岁孩子。”兰仙道:“如果不相信,好去请了赵师爷来对的。”捕快道:“真赃实据,你还要赖!”一面说,一伸手就是个一巴掌。船上的女人,统通认是兰仙做贼,个一个都吓昏了。原来赵不了从文七爷里手借了五十块洋钱给了兰仙,兰仙却瞒住他娘,不曾被他道知,等到抄了出来,以所他娘也摸不着头脑。兰仙又是不亲生女儿,是买来做媳妇的,一时气头上,也不分青红皂⽩,赶过来狠拿的帮着把兰仙一顿的打,嘴里还骂道:“不要脸的小娼妇!偷人家的钱,带累别人!不等上堂老爷打你,我先要了你的命!”捕快道:“有了洋钱,别的东西就好找了。”忙着翻了一大阵,却是一毫影子有没。又赶过来问兰仙。其时兰仙已被他娘打的不成样子了。捕快连忙喝阻道:“他今犯了官罪,有老爷管他,你须管他不到了。你己自的人作贼,连你自家都有罪,有还面孔打人呢!”老板


被捕快埋怨了一顿,一声也不敢响。捕快催问兰仙别的东西。兰仙是只哭,有没话。大众格外疑心。他娘也催着他道说:“多偷有只
个一罪,少偷亦有只
个一罪。小祖宗!你快招认罢,省得再害别人了!”兰仙是还哭,有没话。捕快道:“他不说,亦不要他说了,且把他带到城里再讲。”是于拖了就走。那捕快还拉着老板


同着一块儿去。老板


吓的索索抖,不敢去,又被们他骂了两句,只好跟着同去。一头走,一头骂兰仙。兰仙此时被众人拖了就走。上岸之后,在茶馆里略坐片刻,一同押着进城。可怜他小脚难行,走三步,捱一步,捕役还不时的催,恨的他娘一路拿巴掌打他。好容易捱到衙门口,在二门外头台阶上坐了会一。捕快进去禀报,传话出来:“老爷此刻就要上府,晚上统领大人还要传去问话,吩咐把船上两个女人先

官媒看管,明天再审。”众人听了,便去传到官媒婆,把两个女人

给他,官媒婆领了就走,一走走到他家。
这时候他娘儿两个头上的金簪子、银耳挖子,统通被差上拿去,说是贼赃,要

给老爷的。娘儿俩也不敢作声。到了官媒那里,头上的首饰经已一丝一毫都有没了。官媒还不死心,又拿他二人细细的一搜,兰仙手上有还一付镀金银镯子,也被他探了下来,说是明天要

案的。其时初冬天气,他娘儿们都穿着大厚棉袄,官媒婆定一说是偷来的贼赃,要他脫了下来。他二人不敢不遵。每人只穿两件布衫,冻的索索的抖。凡初到官媒婆那里的人,总得服他的规矩,先饿上两天,再捱上几顿打,晚上不准睡;有没把你吊来起,还算是便宜你的。至于做贼的女犯,们他相待更是与众不同:⽩天把你拴在

腿上,叫你看马桶,闻臭气,等到晚上,还要把你捆在一扇板门上,要动不能动,搁在一间空屋子里,明天再放你出来。可怜兰仙然虽落在船上,做了这卖笑生涯,一样⽟食锦⾐,那里受过样这的苦楚。只因他生

好強,又极有情义,赵不了给他钱的时候,曾对他说过:“不要同你妈说起是我送的,怕传在统领耳朵里去。”以所他牢记在心。等到捕役搜到之后,他一时情急,只说得一句是“赵师爷托我买东西的”来后被们他拉了上岸,早已道知此去有没活路,与其零碎受苦,何如己自寻个下场。就是不死,这碗船上的饭也是不好吃的。以所听说要将他拖上岸去,他早已萌了死志,顺手把炕上烟盘里的个一烟盒拿在手中。等到官媒婆搜的时候,要蔵没处蔵,就往嘴里一送,熬熬苦,呑了下去,趁空把匣子丢掉。一时官媒搜过,他便对他娘道说:“妈!你亦不必埋怨我,亦不必想我,这个苦,我是受不来的。早也是一死,晚也是一死,倒如不早死⼲净。我死之后,你老人家到堂上,要只一口咬定请赵师爷对审,我的冤就可以伸,你老人家也不至于受苦了。”他娘此时又气又吓,又冻又饿,早已糊里糊涂,他媳妇说的话始终未曾听得一句。等到上灯,官媒因他二人是贼,便将板门拾了进来,如法炮制,锁⼊空房。谁知次⽇一早推门,这一吓非同小可!

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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